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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 二十五 河东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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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修队终于盼来了休息,很多人早就做回家的准备了:捎酱油、啤酒、坡跟鞋……

谷越春和大家一样回家看看。算起来,从隔离反省到《五。七干校》,他已有三年多没进自家门了!此刻真正感到什么才叫“归心似箭”……

大修队宿营车停靠的是一个小站,又是冬天,没什么特产。早在“干校”就准备给父母买点什么的,父母一生辛辛苦苦,抚养七个后人不知操了多少心!也不知弟弟妹妹们怎样了,从小一起捡炭、捡菜的大妹虽说“观点敌对”,但总放不下哥哥。每次批斗,她总要站在会场最后暗地保护,从不怕什么……

谷越春跑遍了这个百多米的小街,突然看到一种紫红皮的萝卜,圆圆的,亮亮的。父亲喜欢喝萝卜煨蹄膀汤,这种萝卜在江口还没看到过,很高兴地秤了几斤。接着找到小杂货铺,从价格看买了两瓶“石花大曲”。给母亲买点儿什么吃的吧,她老人家自己是不会吃的,于是撕了六尺细花卡叽布。接着给小弟和妹妹们分别买了球鞋、棉袜之类,最后又到伙房车买了10个大修队特有的大馒头,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

这个车站只有301次车,到江口就是晚上8点多了,他嫌太晚。于是准备乘301次车先到肖恩,再换乘直快列车到江口……

马上就要回家和亲人团聚了,大修工人们心情特别好,干活特别出力,羊二狗的轧机掂的飞跑。“瞿、瞿、瞿!瞿、瞿、瞿!”的砸镐声也变成“瞿、瞿、嘭!瞿、瞿、嘭!”的声音格外有劲……

“二狗,人回家抱老婆、抱小妮儿才慌,恁慌啥?”有人嘲笑童子孩儿羊二狗……

正乐呵,突然看见远处副排长过来福拿着草帽在空中高高扬起不停地划圆圈儿……起道、砸镐、拉石渣的“镐把手”们看见,扛起铁镐、撬棍一窝蜂散了,只有谷越春一人呆呆地站在道心发愣。

“快呀!小谷,收工啦!咋还迷呀?”陈德顺赶快过来喊他,谷越春这才知道是下班了……

轨道平板车“呼”地开过来,上面已站满了其他排的工人们。大家一窝蜂扒上平板车,一声长鸣,飞快地开走了……

很快到达宿营地,“镐把手”们飞快跳下平板车“哦嗬……”“哦嗬……”“哦嗬嗬……”他们欢快地一边奔跑一边发狂似打着尖厉的“哦嗬”声。真是“上班像拉纤,下班像射箭。”何况是回家,“镐把手”太兴奋了!

谷越春收拾好包包赶到车站,陈德顺急急忙忙赶来送行:“只有301次了,恁等等!我给恁买点啥给大伯……”他对谷越春说。

“你怎么来了?赶快回你家吧……不用你花钱……再说,人家知道了对你影响也不好。”谷越春极力劝阻着他。

正说着列车就进站了,陈德顺帮谷越春拿着包包送上了车。

列车行驶在新换的25米长“50”重型钢轨线上,接头少了,比先前12米长的“43”钢轨平稳多了。火车飞奔,谷越春思绪万千。人生如古人所言: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自己一会儿是人民警察,一会又是“反革命”……

到了家门口,谷越春轻轻推开两扇熟悉的绿色木门喊:“妈!我回了……”

父母正在吃晚饭,看见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大儿子,一时竟懵了……

“爸!我回了!”谷越春又喊了一声。看到日夜思念、已无比憔悴的父母亲,心头一热,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直到听谷越春再喊一声,父母才会过神来:“怎么,回来了?”父亲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说了什么,又急忙对小弟谷越小说:“你个苕伢,还不快不喊‘哥’,把哥的包包接到……”

母亲看着谷越春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拿一双筷子递给他:“吃饭……”与往常一样,一句极普通的“吃饭”,表达的是“一家人”的意思。父亲却说:“慢点儿,又冇得么菜,快点烧灶,炸点干鱼……”

干鱼是父亲“赶”回来的。每年春夏秋三季,逢礼拜天父亲就会去江口堤外一带河沟湖汊“赶鱼”。穿一身连着雨鞋齐胸高的胶裤,左手拿两根弯弯交叉的竹竿,下面挂着长方形的麻线网,右手拿一根三角形竹棍“扑通”“扑通”在水里往网边“赶鱼”。提起麻线网,便有活蹦乱跳的大鱼、小鱼……父母平时也舍不得吃,挤出鱼肠晒干,用棉线穿成串挂在墙上。来客人或逢年过节,就是一道荤菜……

母亲已在灶里点好火,父亲往锅里倒好油。不一会儿,满屋都闻着炸鱼的香味儿……

三年,父母明显老了!头发已经花白,条条皱纹爬满了脸。眼珠也没了光泽……再看看桌子上就两碗菜:一碗“操萝卜”:把白萝卜切成丁,撒点盐腌半天,在锅里稍微炒两下就成了。再一碗就是泡包菜叶……想想自己虽然劳动艰苦,但生活却比父母、弟妹们好多了,顿顿有肉,不觉一阵难过,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谷越春拿出“石花大曲”酒和卡叽布双手递给父母亲:“爸、妈:給您老的……从我记事起,您老就冇喝过瓶装酒、也冇给自己扯过一件好褂子!这是我做儿的个小心意。”接着把一双球鞋递给小弟,这才想起家里少了好多人。忙问:“越水、越三、荷莲、荷荣他们呢?”

母亲不做声,撂起衣袖擦眼泪。父亲说:“等下吃完饭再说……”

以前,家里特别是晚上,唧唧喳喳,吵吵闹闹,疯疯打打,笑笑呵呵……总没个平静的时候,但现在却显得格外冷清。

“都下乡了……”父亲说。也不知以后会怎样,还能不能回江口,做父母的心情都很沉重。母亲说:“越三和荷荣是回肖恩老家,近一点,有么事可以照应一点儿。“就是越水,犟得很,非要跟集体到鄂西,又不通铁路,来回坐船,满处都是湖塘……鬼都不生蛋!”父亲无可奈何地补充道。

“下去锻炼锻炼也好,青年人总是要走出去闖一闖的。”谷越春安慰父母,接着向二老讲了自己在大修队的情况。

“做不做得呢?”母亲关切地问。

“刚去总是有点做不得的……”谷越春不隐瞒。

母亲又讲大妹荷莲的事:“她要结婚了。”谷越春顿时一惊:怎么没听说啊?再说哥哥都没结、妹妹怎么先结?他没做声。

“你爸爸也不准许,可……”母亲欲言又停:“她不结不行哪,都有了……”

“男的是谁?”

“他们造反派的一个小头头邹致风……”

谷越春马上想起当年到红卫兵司令部找妹妹的情景。“难怪那天对我们那么热情,又喊人,又买吃的……”谷越春想。

“不行。”谷越春说:“那个人不是个好人,荷莲以后会吃亏!”但母亲的眼泪不停地流:“姑娘伢,菜籽命,她总是人家的人!明儿伢生下来,再找哪个呵?”

“这个事已到这步,也只有这样了。”谷越春对父母说。“也不能全怪妹妹,更不能怪妈。姑娘伢的名誉要紧,看个日子,就让他们结婚吧……”

一会儿母亲又露出一种欣喜的笑容说:“春伢,过了年你就二十七了。塆子里和你同年的,他们的伢都几岁了!王静……”

不等母亲说完,谷越春就打断说:“妈,不提她……”他完全不知王静现在的状况,只是怕母亲伤心而打断。

母亲从房里拿出那双和王静一起做好的灯芯绒棉鞋心情复杂地说:“给你做了一双棉鞋……”欣喜的笑容瞬间消失直至呜咽起来……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接着说:“送你去改造……”

谷越春双手接过那双棉鞋仔细地看着,瞧着,顿时惊呆了!那双用一寸多厚的车轮胎绱底的棉鞋!不知老人是怎样把麻线一针一针锥进去的啊……母亲没文化。当她得知送到远离江汉的鄂北山区,她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儿子的关心和帮助,还有一种强烈的无奈和愤懑……

“还有,”母亲又转悲为喜说:“这棉鞋也有王静的一份心……她可是个好伢啊,你不能三心二意……”

谷越春记得还是自己17、8岁时,父亲每天下班回来总是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托着一把锯,一上一下没完没了地锯木料。额头上聚集着的窜窜汗珠,总是一滴一滴往下掉……谷越春见了心疼不已又百思不解:“爸:我看家里有很多现成的木条、木板,您老怎么还是要锯这些木条、木板啊?”父亲马上和蔼地、充满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幸福感笑道:“这锯的是杉木,杉木做的家具,又轻巧又好用,可以管几代人……”

后来,那一堆堆木板、木枨全都合成了靠背椅、五屉柜、写字桌……再后来,父亲每天下班回来又在做好的家具上反复几遍刷上黑里透红、红里透亮的国漆。

“国漆永不掉色、越擦越亮!”父亲说。左右邻居见了都赞不绝口,为了儿子的婚事,父亲费尽心力啊……

此刻谷越春听母亲提王静,他感到当萌动的爱情来到身边时,往往没有也来不及细细思索,这究竟是不是爱情。有时会把突如其来的热情当爱情,把冲动当感动。如果王静也是如此,那就不是爱情而是尝情,不过是披在人身上的轻纱外套,一旦风吹草动则无影无踪……

“春伢,明天是不是去看看王静?”手里拿着那双棉鞋,母亲对儿子说。

“我去看她?”谷越春生气地说:“在我被隔离、挨批斗那么长的日子里,她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还念记她什么呢?”

“你要坐在她的凳子上想想,”母亲说,“你挨批斗的时候,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接着告诉谷越春在他被隔离批斗的日子里,街道造反派怎样监管强制她劳动、麻克幻怎样威逼王静写揭发材料……

“就是那样挨整,她也冇忘记你!”母亲说,“不管造反派监管,她还是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还到家里来了……”

谷越春不相信王静会到他家来,不过是母亲善意地哄骗而已,好让自己快点结婚。

“她还在这里歇(歇,湖北方言:住)了一晚上。‘才将’(才将,湖北方言:刚才)给你的那双棉鞋,王静也绱了线……”

谷越春这才真切感受到王静那份爱的深沉,他准备明天去看看王静。

“去睡吧,都半夜了,你的床还冇铺……”父亲对谷越春说。三年没回家,要说的话、要说的事太多,不知不觉都转钟了。

谷越春回到自己那间用木板隔开的小房。房里依然摆着父亲早就打好的五屉柜和床头,写字桌两边还是那两把椅子……一切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他打了一桶水,清洁这些家具。五屉柜抽屉里翻得乱七八糟,摆放得好好的笔记本日记本都翻乱了,如集邮那般辛辛苦苦收藏起来的毛主席像章大也不见了。特别是按时间先后放好的信件翻得乱七八糟,少了好几封。

谷越春非常珍惜这些信件:从小学联欢交的解放军叔叔大朋友,到初中的潘灵慧老师和黎受人同学;从师范院、铁道学院学生到车站军代表……特别是在串联中认识学生张海河、骄向军等,他们都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在那个惊涛骇浪的艰难岁月给了自己人生重要的精神支撑。他找出几封信仔细重读,尽管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依然倍觉得温暖与亲切:

“我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后代,保卫社会主义祖国何尝不是我们的心愿呢?错综复杂的阶级斗争使我们‘犯了错误’,我们还可以爬起来……”

“我们的友谊之花是怎样开放的呢?我们是怎样用心血浇灌的呢?我们能让它昙花一现吗?不会的!我们的友谊之花永远鲜艳!永放不败……”

“唉……”谷越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种支撑,也许我到不了今天……”

一大早,谷越春来到王静家。走到那个熟悉的楼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该怎样开口呢?

“你找谁?”一个老太婆问谷越春。

“啊,婆婆,请问楼上的人家是姓王吗?”

“是姓王,几年就没人住了……”婆婆说。

“没人住了?那王静到哪里去了?下乡了?下到哪里去了呢……”谷越春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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